夢回千年

夢回千年

2017  駱祺悅

 

清夜如銀,月色如水。

側(cè)耳細聽,窗外雨疏風漏,輕打芭蕉,勾落一地繾綣瑰麗的細碎夢境,擲一支竹桿毛筆,沾一管細細研磨的濃稠墨汁,點一卷古拙泛黃的絲帛畫卷,在縹緲的夢境里,找尋落日的朝廷。

“我們的國度亦曾有這樣細膩的審美,敬天時,重物侯?!碧K枕書在《歲時記》中細細寫道。那時候月白衣衫,青羅馬褂,女子身段裊娜,黛眉煙目,擲一朵出水的芙蓉,挽一條杏黃的霞帔,有“朱唇一點桃花殷”,亦有“窗妝嬌羞偏髻鬟”,少年意氣風發(fā),鮮衣怒馬,心愛的姑娘捧在心上,壯闊的家國刻在劍上,胸中點墨,筆意張揚;霽紅的同心結(jié),繞發(fā)雙纏,合巹的美酒,繡金鳳紋彩云的蓋頭,編織出一段綺麗纏綿的佳話。

花要半開,開在髻頂;酒要半甜,甜入心底,絳紅衫于內(nèi)里還要露一截綠豆裙。十五夜燈會,佳期如夢,瓜皮蓮蓬琉璃燈,芙蓉茉莉秋香紋,燭是青青燭,人是姣姣人。未出閣的少女臉上金霞細眉間翠鈿深,攜一盞花開九瓣的粉蓮燈,一豆燈火一步蓮,髻子半墮,玉釵低垂,道盡了那“月上柳梢頭,人約黃昏后”的情意綿綿。

男兒馳騁沙場,要千古功成,留名不配,命系江湖之上,攜一柄三尺青鋒,跨一匹紅鬃烈馬,江湖意氣,不亦快哉!那時候,少年白衣勝雪劍眉星目,許的是千金之諾,重的是兄弟義氣,拳頭上可站人,胳膊上能跑馬,胸腔里懷的是錦繡天下。又在哪一個春日遲遲,卉木萋萋的午后,靜望窗外倉庚喈喈,采繁祁祁,懷想著那一人指尖一點紅蔻,鬢角斜簪著的香茉莉。

那時候,有燒刀的烈酒,有泯滅的恩仇,有羈旅的悲苦,有夢回的溫柔。

有雍容華貴的妃嬪妻妾,深宮鎖香魂。心念著那龍椅之上九天之上的帝王一夜恩寵;有坐擁天下的天子君王,千秋萬代,盛世華章;有烽火戲諸侯,千金難買笑的緋麗情話,亦有長生殿上午夜夢回的淚濕青衫。

那是最精致的時代,刀光劍影,信手捻花,亦是最脆弱的時代,朝代更替,斗轉(zhuǎn)星移。

那時候的路不長,一首詩,一壺酒便可走完余生;

那時候的情不短,兩窗共剪燭,綾羅鴛鴦?wù)?,相對無言,便知此意。

那時候詩意纏綿,文人墨客指點江山,筆墨張揚。水中撈月,金龜解酒,繡口一吐,便是半個盛唐。

那些個朝代,在歲月里沉浮,在光陰中泯滅,宛如千山的雪頂,一寸一寸都冰封進時間的高峰上。

花瓣將落未落,清茶半涼未涼,夢醒時分,便悄無聲息地定格在了那個久遠的年代,定格在了最美好的那一剎那。

只是遙想,或許在某一刻,夢醒之時,是否還有這樣一個人,倚著窗邊畫樓聽雨,閑敲棋子,抖落燈花,煮一碗梅花小酒,靜候故人歸。